文|冯磊

2008年，我曾写过一篇文章，题为《网络文学的前途与使命》。那篇短文最初贴在天涯社区的博客上，再后来发在《文学报》上。为此，有人曾到我的博客上去理论。我没有回应。再后来，我的天涯博客也主动关了。所谓文学与写作，与我的距离也越来越远。

去年，参加一次会议，其间与一名网络作家同住一个房间。之后我了解到，网络上的那些小说(或者说故事)，比如说《山村X医》《山村XX傻子》一类的网文已经成为文坛新宠。我觉得很有意思。这个时代，终于不再遮遮掩掩，让所谓“下里巴人”(真正的下里巴人似乎也不是这个样子)登上舞台的中心了。

那些故事的主角，无一例外是被现实压抑的男性：乡村里的傻子碰到艳遇，凭借一滴神奇的药水种菜，摇身一变成为暴发户；人人鄙视的入赘女婿转身就是亿万富翁且主宰世界。这些在现实中奋力挣扎的男性公民，在网络故事中找到了报复的快感。这些故事的作者，很多人功成名就。在潮水一样的读者的簇拥下，网络小说的写作就像钞票印刷机印钱一样被时代开启。

没有比现实更狗血的东西。20年前的小说家，绝对不会想到随便哪个人搞点故事套路就可以名利双收。但是，这个时代做到了。十几年前，当新浪网的侯小强出任盛大文学总裁，开始收购系列文学网站的时候，谁也没有想到文学会走到这个样子。

20年前，影响最大的文学网站当数榕树下。当年，榕树下的操作模式很简单，就是一个把文学作品搬上网络的过程。某种意义上来讲，榕树下和当年的橄榄树、灵石岛、诗生活并没有多少区别。这种模式一直持续到2005年前后，BBS写作接近尾声的时候(博客元年正式开始)。仿佛一夜之间，起点中文网就崛起了。这背后蕴藏着的巨大商机，隐藏着复杂的人性元素，非极端聪明的人不会开发和利用。

再后来，我们办公室的年轻人晚上通宵阅读这种“傻文”(我们曾经人人都看不起的比傻文字)，第二天早上红着眼睛来上班。再后来，网上到处都是这种“傻故事”。傻女婿摇身一变，美女总裁以身相许；乡村小神医神通广大，权力美色金钱赢家通吃；一张小小的民间药方，让外国的雇佣兵首领磕头称臣……之后，各种报复手段、残忍细节纷至沓来，让人大呼“过瘾”。

然后，有人发财了，有人在文化领域找到了座次和存在感，还有人当文化明星了，还有人因为更新网文把自己累死在网吧。更多的人被手机屏的蓝光刺伤了眼睛，整日里恹恹欲睡。

如果这些文字可以称得上文学的话，我觉得这是文学的悲哀。如果说这些东西谈不上什么文学性，仅仅是赤裸裸的文字书写的话，我觉得那也是文字的悲哀。上苍造就万物，自有其深意在。当初仓颉造字，“天雨粟，鬼夜哭”。为了沟通，人类饱受磨难。为了薪火相传的那点事业，无数先驱点灯熬油、夤夜苦读，还有人为了传播真理被架上火堆。结果，人类开化了，文明程度提升了，无数的人掌握了知识的获取技巧，几乎所有人都开始使用智能手机，然后……大家开始读那种让人变傻、变痴的电子书。娱乐，淹没了一切。

乡村的小神医没有傻，但是作为读者的你智商下降了。文学走上比傻的道路，与我们网民的状态有关。装疯卖傻，或者互相攀比，秀出智商下限，是最鲜明的特色。

当初在网络泡吧的，多是些文化人。这批人一般受过正规的教育，即使不敢说是正规的高等教育，高中及以上文化水平还是有的。再后来，几乎所有人都开始上网，网络上的声音日益杂乱。文化精英在网上被迅速边缘化，商业过度侵蚀了文学的肌体，网络语言暴力层出不穷。后来的后来，网络比现实更现实，现实俨然比网络更虚拟。

作为一个写字匠，我曾一遍遍问自己：20年来，为什么对网络文学一天比一天失望？在我的视野范围内，有的朋友成了亿万富翁，走的是影视路线。还有的人苦苦坚持，四处叫卖纯文学作品，好像也有收获，但多数沦为叫好不叫座的凋零客。

文学，在一个人人都必须盯着资本脸色看的时代，实在太不显眼了，终于碌碌无为而不自知。很多码字的人很快就赚到钱了。只是，这种写作的方式，距离很多人的初衷似乎很远。

你所理解的网络文学，应该是个什么样子？在《网络文学的前途与使命》一文里，我曾写道：“网络文学的使命，就是要在相对自由的空间里，凭借点击量和网络传播重新塑造一种新的文学……它应该能够让人回想到二十世纪最初的年月，中国文学在白话文和文言文之间进行选择的那段历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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